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焦典:山本身就是故事

时间:2023-07-11 09:26:33     来源:小说月报

焦典:山本身就是故事

焦典,一九九六年生于云南。北京师范大学文学创作博士研究生在读。小说及诗歌发表于《人民文学》《十月》《花城》《诗刊》《北京文学》等刊。曾获二〇二〇年“中国·星星年度大学生诗人奖”、第六届“青春文学奖”中短篇小说奖、首届“京师-牛津‘完美世界’青年文学之星”金奖等奖项。

焦典《山中有虎》-创作谈


(资料图片)

写《山中有虎》这篇小说的时候,我正沉迷于爬山。找个野山,寻条野路,开着GPS,按着前人留下的轨迹慢慢走。有时候也迷路,转来转去,怎么走都不对。后来扒拉开杂草,才看见一条脚踩出来的小路,静悄悄地躲在那里。很紧张,也很有意思。这样的路线,经常走两三个小时不见人,连虫鸟的鸣叫都没有,只有自己的喘气声和心跳声。但是有故事吧?我想,这样的山里总会发生一些奇妙的故事。比如晋朝的王质进山砍柴,看两人下棋,一看就看了百年,回到家里,所有的亲人都已离去;比如阳羡的许彦,在山中遇到了一个书生,说着话就进到了他的鹅笼里,和鹅安然并坐,休息时,可以从口中吐出美酒佳肴和女子,女子的口中又可以吐出华美屏风和陪伴她的人。在山里,时间和空间会膨胀,会卷曲,会滋长,也会老死,会一下子伸得很细很长,人走在上面,一天就跟过了一年似的;也会晒着晒着就缩成一个松果,几百年的光阴回头一看,也就是“吧嗒”地一声松果落地。

山里会有故事,或者说,山本身就是故事。山自己也会生长,会行走,起起伏伏,你沿着一条线进山,扭头一看,回头已不是刚才的景色。我的家乡云南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海,都是山,很多山。所以也有很多很多的故事,《山中有虎》是其中一个。

某种意义上来说,我觉得写作的感觉和在山中的感觉很像,尤其是短篇小说。在那样的山里,你无疑是孤独的,但你必须前行,必须走下去。如果不赶在太阳落山以前回到大路上,不赶在食物和水耗尽前离开,那你将陷入巨大的危险和无助。这种紧张感和环环相扣的压力,我觉得恰恰也是短篇小说的魅力,是短篇小说的写作所必须的。它和长篇不同,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可以给你慢慢成长,慢慢探索,给你枝节丛生,蔓延延宕。它就是一个截面,快速、紧密,天然地带着紧迫。这不仅仅是说一种文字带来的氛围,而是短篇小说的写作本身,情节的安排,结构的编织,对话的俭省,在极为有限的字数内,要求你创造一方精巧的洞天。毕飞宇老师有一句话,一万五千字到两万字的短篇小说是最丑陋的,我觉得这话说得很对。

还有人物。山中的人,就是短篇小说中的人。那次我去走北京京郊的小华山,路线中有一段废弃的铁路,1906年詹天佑主持修建的京张铁路的一段支线,漫长、荒凉。就在它的上面,架桥修建了新的铁轨,高速的动车在上面飞驰而过,呼呼隆隆的。我站在废弃铁轨上,看着它转瞬之间就消失在山的拐角后面,我就在想,坐在上面的人,他们怎么会想得到,在这看似荒无一人的山中,在这已经被抛弃掉的轨道上,还有一个人,在奋力地行走和攀爬呢?我的短篇小说中的人物,也是如此,没有长篇那么复杂,那么丰盛,就是两三个,在她们的故事里缓步爬升或者急切赶路。她们不宏大,不壮阔,远远望去,就是小小的一个黑点,但她们沿着陡峭的山脊线,或是幽深的山谷,一路而来走了很远,而且会一直走下去。

文章节选

《山中有虎》

现在我依然飘浮在这里,在这个夜晚,在这座无人的山中。我突然发现其实那个十四岁的我一直都在,之后漫长的成长岁月不过就是在其表面不断地包裹上涂层。现在它融化了,又露出里面的核,一颗坚硬又易脆、皱巴巴的榛子。我坐在地上,不断地喊,“猫啊,猫啊”,喊得眼泪直流,眼前一片模糊。

似在看我笑话,一中年两脚动物,如无助幼儿般啼哭,山中诸物,满堂哄笑,声响如沸。一股猛烈的臊腥味,沉沉地压了过来。我头皮一紧,突然反应过来,动物们不是在嘲笑我,而是对即将到来的致命危险,发出了绝望的呼号。

是老虎。

云南应该已经很多年没有出现过野生的老虎了。是从动物园里跑出来的?还是自然保护区真的起到了作用,生态已经恢复到了老虎得以栖息的程度?我不知道。但那股又臭又臊的味道,带着与生俱来的威压和震慑,正逐步靠近。腥风荡起,扑面而来,眼睛本就病弱敏感,一时竟无法睁开。

心下怖畏,忽闻一声极熟悉嗥叫。猫啊从莽中跃出,睁目张口,站在我身前,舌面倒刺,根根奓起,浑身毛发,森森而立。欲拦、欲扑、欲以命相搏,我从未见过猫啊这般愤怒,更怕它螳臂当车,白白在老虎面前送了性命。

我呼唤猫啊,猫啊猫啊,乖喵乖喵,快点跑吧。

猫啊以头抵我的背,我艰难地站起来。虽然腰间仍旧刺痛,但也顾不上那许多了。

急奔。路嶙峋,枯枝参差,刮得双腿痛,面颊刺痒。摔倒,膝盖冷湿,不知是血水是露水。猫啊身前引路,高木千章,层层绕绕,草可没人。及一老树,四人合抱之粗,我从小不少来西山,竟从未见过如此粗壮苍老的巨木。树的底部有一小洞,猫的身体轻松可过,人则需要贴地蛇行而入。天暗无光,树洞里漆漆然,黑暗不可测。暂时得喘一口气,我怀抱住猫啊,它小小暖暖的身子令我昏然欲睡。

不等我眼皮垂下,老虎又至。黑暗中看不到脸,但老虎口中那股血腥味直扑面门。老虎在洞口极力猛钻,树干吱呀作响,大概很快就会破开。已不可退,不可逃,不可躲。绝望之际,怀抱中的猫啊渐渐变硬、膨胀,那种触感很奇怪,就像是猫肚子里有一个吹玻璃的匠人,正在大口大口地吹气,柔软而多毛的猫皮,又在逐渐硬化,变得光滑,接近瓷器的手感。猫啊越来越大,大到我抱不住,大到及人高,大到把老树撑破,最终成为一座小庙那么大。

猫啊大大地张着嘴,眼睛整个地往外凸出着,犹如旧时衙门前的两面大鼓。我抬头努力地辨认,虽然整个身体变成了介于石头和瓷器之间的材质,但它是猫啊没错。猫啊小心翼翼地张开爪子,勾住我的衣领,把我提了起来。它的嘴张得更大了些,轻轻地把我吞进了肚中。

猫啊肚中有种奇异的温暖,很纯粹,很安稳,如同这个世界还没有孕育出生命,无知无觉,无所求、无所惧的安然。老虎好像在外面不断地撞击,发出砰砰的声响。我很快睡着了。

醒来,在家中。

昨日满地狼藉,现在已经一片明净。微信里躺着我妈消息:起来自己点点外卖。

看来所谓老虎,是大梦一场。

但又不全然。腰椎依旧刺痛,枕头边放一残片。不知何物,不知何处来,摸上去,和那只变成小庙的猫啊,倒是一般感觉。

猫啊懒懒躺在阳台上,半眯着眼看太阳。尾巴上毛秃一块,我想看看,猫啊尾巴往怀里一缩,胡子耷拉着垂下,终于显出几分它这个猫龄该有的老态,弓起背睡了。

因为腰痛,我在家躺了几天,哪里也没去。见我妈每日清晨出门,冲锋衣、运动鞋,登山包挂一个三升水壶,如同参加荒野求生。午后至傍晚,则着轻薄衣衫,带着猫啊,深居卧室内,哼哼哈哈,不知在练些什么。一日,我实在好奇,敲门,推开一看,我妈正在一块瑜伽垫上,四掌着地,头向下,肚皮朝天,把自己扭成一团油渍麻花。猫啊睡在我妈肚皮上,稳稳当当。

我妈说,她这练的是冥想瑜伽,能打通自己和自然天地的隔阂。我问她,又是跟何方尊圣学的,佛祖、天主,还是耶和华?不用说也猜到,无外乎又是全婶、李佩玉二位。李佩玉原本生意做很大,这些年经济下行,各方形势又颇严峻,原本的产业倒了七七八八,于是四处捣弄,磁石按摩、射线床垫、中药针灸种种,转折再三,不复以往。无事时,就到处遛狗斗鸡,玩牌泡澡,倒与当厌了家庭妇女的全婶做了个玩伴,时常找些乐子,来寻我妈一起加入。

中场休息,手机小声放山涧流水音乐,一温柔女声徐徐引导:放松你的颈部、你的身体、你的四肢,想象你正走在松软的沙滩上,细细的沙粒抚摸着你的脚趾……我妈躺在瑜伽垫上,大口喘气,衣服贴身,两侧肋骨明显地凸了出来。我掩门出去。

没过几日,我妈练习瑜伽倒立,伤到颈椎。颈托外固定,每日送到医院做理疗。生活不便,不得已向我求助。我笑她,天天和破产老板、家庭老妈妈鬼搞瞎搞,这回把自己搞成歪脖子了。难得,我妈也笑,不认老不行,还总觉着自己是苗老大。我妈姓苗,年轻时,在队里,除了队长和党支书,其余人都叫我妈“苗老大”。这个称呼像一个颇有年代感的日记本,红皮、硬壳,表面很多划痕和污渍,我和我妈偶尔翻看,里面变黄发脆的纸张间,还总夹着些细细小小的干花。

那些年很热闹,大家也爱热闹,商店餐馆,活动游乐,都以热闹为佳。天暗月上,两台卡带机,大唱《连锁反应》《跳舞街》《黑街》。震地翻天,呼叫不闻。我妈留偏分短发,地质队工作服也不掩帅气。有绝技,抱古典吉他,高坐阶上,唱Take Me Home,Country Roads。英文发音对错与否,谁也不懂,然而人人都不喧哗,静坐倾听,点头称好。我妈为人潇洒,讲公正。未担任任何官职,职称就是普通的地质工程中级工程师,但却算是队里的“意见领袖”。有二人斗,其间抵牾,复杂难说,相持不下,请我妈一决。其中一人,常将自己的新摩托借我妈出入,因此颇有信心。未想我妈丝毫不偏袒,此后我也失去了坐摩托后座飙车的乐趣。

听说我妈也曾有机会升一升,奈何匿名队友一笔“作风问题”,我妈也就平头小兵一路干到退休。倒也无妨,绘图技术过硬,谁也奈何不了,无官无职,反而乐得自在。至于那句“作风问题”,有人看很重,在我和我妈心里轻如鸿毛。找男人有作风问题,找女人也有作风问题,结婚多了是作风问题,不结婚也是作风问题;车轱辘糨糊话,无甚所谓。每日照例行止自由,没摩托了,就和李佩玉一起骑自行车兜风。

后来,李佩玉讲,要停薪留职,自己出去单干。彼时,其实我妈也已觉察到,在那地质队合金大门外面,有一头猛虎正在虎视眈眈。湖边假装喝水,把下巴牙齿都没在水里,只等夜深人静,就会翻墙入户,把大家以为会长久稳固的大理石地板、窗户、办公楼都撞得粉碎。但我妈就想守在队里,为了什么,我不知道。我们母女和大多数中国传统的家庭一样,很少坐在一起,也不说什么太交心的话。

李佩玉自己奔生活后,很快就显露头角,周边这些人,他做生意做得最大。他从来就聪明,心也狠。在吉玛特市场上,海鲜和冷冻产品销售,成为他一家之业。谁要想在市场里卖货,得先至他家挂上名号,糕点、水果、火腿,下面压住几条“大重九”,算是见上面。每月月底,二八分账,不论利润薄厚,要抽取两分“市场介绍费”。有一位从贵州来的小媳妇,带俩孩子,做事麻利爽辣,无有不成。不愿处世蝇营狗苟,自租了摊位,卖她的黄辣丁。李佩玉不打人、不砸摊,强令其余摊贩以极低廉价格抛售货物。小媳妇卖十元一斤,市场其余家就卖六元七元,小媳妇亏本卖七元一斤,其余家就卖四元五元。不出数月,小媳妇就被打压得翻不起身,欠了几万货款。被人要债,当其幼女幼子面,扒了衣服,袒胸露乳,跪地写保证书。等再露面,状貌大变,犹如经年旧衣,残破不堪。每有新人入市,李佩玉便带其“偶遇”小媳妇,对其谐谑谈笑,话里话外,透着威逼,也透着利诱,其人行事大概如此。

但对我妈,依旧见面敬一声“苗老大”,邀合伙、入股云云数次,我妈皆一一婉拒。铜墙铁壁,无缝可入。无奈,转头向全婶,大概李佩玉总要找一个女人,以证其成功。全婶那时还叫小全,眼皮未塌,面盘也还算正常,只是稍稍泛黄。

小全信教,近似基督教,但又不完全一样。李佩玉和其好了一年,嫌其迂腐,就弃之如敝屣。小全改嫁队里钻井技术工,成为全婶,在丈夫拳脚下和厨房、厕所里团团打转,度过无数个疼痛难忍的夜晚。

有过一个面目不清的女人,披肩发,抑或马尾辫,长衣长裤,一个咖啡色的模糊影子,来我家。进门、脱鞋、洗水果,熟门熟路,自然妥帖。我妈见到她,神色张皇,似喜似怒,全然不复平日里洒脱不惊的样子。那两日,我妈罕见地请了假,时常与其出门,告诉我说,办事,明日再问,又说,逛公园。全婶好事,跑来问我,是哪个?克哪里?我毫无头绪,依葫芦画瓢,告诉她,克办大事,隔天又说,克外国旅游。如此逾月,我以为这个女人就要永永远远和我们一起生活下去时,她说要走。那天,她拉着我手,说要带我一起,我妈不许,两人几番推搡拉扯。我倒丝毫不担心,她比我妈矮一头,我看得出来我妈招招都在让她劲,要见真章,我妈不会吃亏。后来她找来个男人,说是“罗耶”,我妈体格和嘴上功夫都落了下风。这时李佩玉来了,嘴皮子不输人,但动起手就露拙,被“罗耶”反手擒在胯下,十分狼狈。

李佩玉说,阔以,阔以,你以为就你介懂法律,来地质队占马门。李佩玉打大哥大,叫来警察,警察不能打人,更得讲法,也拿“罗耶”没有办法。李佩玉又叫来全婶,全婶日夜被丈夫拿来练拳脚,身体打磨得精壮,也从丈夫那儿学了两招,把“罗耶”打得龇牙咧嘴。得胜后,全婶眉欢眼笑,齿牙春色,好像断电了许久的钨丝灯泡,终于得以在那一刻发了一次光,虽然也就那一次而已。

那几年我妈意气飞扬,女人走后,我妈罕见地哭了一场。没过几日,我妈就领回猫啊,初时它烟灰色,像兑了太多水的墨汁,冲淡后只剩一点颜色。彻底清洗后,显出真身,通体雪白,双耳竖立,十分机警。起先谨慎非常,偷肠窃肉,悄无声息。有顺风耳,百倍甚于人。我偷看电视,闻我妈脚步即关,但我妈进门伸手一探,还是难逃屁股开花。有了猫啊,观其藏匿赃物,它跃下灶台时我即关闭电视,扇风降温,五分钟后,我妈遂至。平安无事。日久,猫啊见我妈对其偏爱,每闯祸事,遭难的只我无它,便日益放纵,常行白日纵酒、深夜狂歌之事。我妈睡眠深受其害,工作渐疏,终于在一个“五一”,提出休整七日,全家外出观海。

摆开中国地图,猫啊大爪一拍,定下目的地,广西北海。进站安检,不许私自携带活物,藏匿猫啊于书包之中。恐被人识破,轻拍书包,谓猫啊,装死。猫啊机敏,一动不动,顺利通过。

云南没有海,称之为海的,实际只是巨大湖泊。一路火车,摇摇晃晃,眼见高山渐平,成丘陵,成平地,天边隐隐露出一线蓝灰色。我兴奋异常,我妈和猫啊倒是神色淡然,仿佛在此之前,她们都已见惯了海似的。

空气很快湿透,海在我面前露出它的柔软弧线。海面不纯粹是蓝,有绿、有黄、有灰,甚至有紫,灿烂之景,不可名状。石碓坚致,风涛漱击,海岸柔和,海浪酥润。我们沿滩步行,不觉间走了颇远,四下已无游人。立礁石上望远,怀中的猫啊突然挣扎,扑腾入海水中。伸手欲拉,不得,当下情急,又觉自己泳技尚可,泳池里常能轻巧过人,我竟效仿猫啊跃下。入海方知危险,海水苦咸,难以睁开双眼,表面算得平静,水下浪潮涌动,难以自持。我妈岸边呼救无果,随之入海。

海水此刻露出它残酷的另一面。海浪翻滚起落,将我揉得七荤八素。我妈拉住我手,疾呼躺平。水中调整身姿,我仰躺在海面上,随波漂浮。海水有时候还是涌上口鼻,屏息咽下,苦苦辣辣。我妈躺在我身边,双脚略低于水面,小腿和脚掌在水下轻轻打水。我问我妈,我们个会漂到海中间?我妈说,放心。最后,我们竟然就这样漂着,靠上了岸。

我咳嗽着,问我妈,要是海浪把我们往里边推咋个办?

我妈说,不会。

我又问她,你什么时候学会的在海里游泳?

我妈说,不会。

我忖度着面前的海水,如果真的淹死在里面,多久会被人发现?几天?几年?也可能永远都无人知晓。与猫或人相比,它都太大,大到失去了比例尺,大到失去了比较的意义。猫啊荡漾一圈,自在地泅水归来,看来关于猫不会游泳的说法,纯是以偏概全的谣言。我看着海水,一层层地把猫啊淹没,又一层层地退去,脑海里全是我妈一直在水下轻轻打水的双腿。山堆堆,堆成了云南,说到底,我们骨子里都是山里人,大概一辈子也学不会顺着浪潮游泳。我妈躺在水面上,浪推着她,她不会借势,也无力抵抗,但在那无言的水面之上,她一直拍动着自己的双腿,轻轻地,一直打下去。直达今天,那幅画面始终藏在我脑海里,偶尔,也会悄悄冒出头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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